【影片旁白】
台灣北部有一座神奇峻秀的山峰——觀音山。觀音山並不高,只有海拔1300多公尺,位置在台灣海峽跟淡水河交叉口西邊的五股鄉,遠遠望過去很像觀音菩薩的側影。觀音山除了景色優美之外,還透著一種神奇肅穆的色彩。
名山跟古剎是分不開的,觀音山有一座古廟凌雲禪寺,寺裡面供奉著觀音菩薩,香火很盛。廟裡的住持特地修了一條直通廟門的柏油路,善男信女再也不要數著幾千個石階,上山去燒香了。
觀音山的頂峰就是有名的硬漢嶺。人要征服山,山也要考驗人,山路雖然難走,還是給人一步一步地踏出來了。當你用盡了力氣,爬上了山頭,大自然美麗的遠景,就呈現在你的眼底腳下。爬山的樂趣大概只有配稱硬漢的人,才能夠深深地體會吧。
(硬漢碑)
觀音山下有一片廣大的山谷地,幽靜平和,視野遼闊。幾百年來,不知道有多少人安息在這裡,他們靈魂深處,大概想祈求觀音菩薩的保佑,來陰澤後代的子子孫孫。
神出鬼沒廖添丁,他也安息在這裡。為了紀念他行俠仗義的一生,這是八里鄉地方人士給他修的廟。廖添丁是台灣民間最富傳奇性的一個義俠,因為他有飛簷走壁的輕功,日本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,最後只好重金懸賞活捉廖添丁。想不到赫赫風雲的一代義賊,居然陰溝裡翻船,就在午睡的時候,被他的親戚用鋤頭活活打死。廖添丁傳奇的故事,只是人們閒談的話題,但是他的精神,卻深深刻在人們的腦海裡。不知道是哪一位有心人士,曉得廖添丁的嗜好,特地留下幾根香菸,來表示對他的敬意。
如果說,爬上硬漢嶺就算得上是硬漢,那麼一輩子跟石頭奮鬥的人,就更可敬可佩了。獅子頭村,是個只有一條街道的小村落,一共還不到一百戶人家。一到這個地方,一眼望過去,滿街滿巷,草場路旁,東一堆,西一堆的,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,看到的石頭比人頭還多。這裡的居民十之八九,都靠打石頭維生,他們眼睛看到的,是石頭;手腳接觸的,是石頭;耳朵聽到的是石頭的聲音;鼻子呼吸到的還是石頭的氣息。
在他們狂熱的工作中,你會感覺到石頭不再是冰冷冷的東西,而是他們溫暖熱情的老朋友。他們的工作是沉重而呆板的,但是他們付出了勞力、付出了心血,只要一把刀筆在手,就能化腐朽為神奇,把ㄧ塊塊粗糙不平的礦石,雕刻成各種精細的石藝品。
在石頭的事業裡,他們的收穫除了微薄的代價以外,唯一的安慰,就是眼看著一件件的石藝品,被人讚賞的那一剎那。他們日以繼夜的工作著,不知道是石頭延續了他們的生活,還是他們創造了石頭的生命。
地藏王廟是獅子頭村唯一的廟宇。廟前的廣場,現在已經成為堆積石頭的露天倉庫。在獅子頭村,你看不到一個閒逛的男人,他們不是在店裡打石頭,就在墓地裡打雜,婦女們更給為家務忙碌,洗衣、砍柴,細的、粗的樣樣都來,勤勞樸實原來就是獅子頭村的特色。
台灣石匠的技藝,是從閩南泉州府惠安縣彭城鄉傳過來的。從宋朝開始彭城鄉整個村莊的人,都靠打石頭來維生,就這樣父傳子,子傳孫,一脈相傳,流傳下來,石匠成了他們世襲的專業。西元1661年,也就是明朝永曆15年,延平郡王鄭成功趕走荷蘭人,把台灣建設成反清復明的根據地,泉州府惠安縣的石匠們,就在這個時候,扶老攜幼地渡海東來,石器藝術也從這個時候起,在台灣生根發芽了。
惠安的石匠們帶來了大批的石頭材料——唐山石。唐山石又叫泉州石,是泉州出的礦石。當時水泥還沒有發明,泉州石除了用來雕刻以外,更是建築房屋的好材料。現在從台灣老式的房屋建築裡,我們還可以找到用泉州石做大樑的痕跡。後來為了就地取材,觀音山出產的青石,漸漸取代了唐山石,成了台灣幾百年來石材的來源。
剛剛到台灣的惠安石匠,都住在現在台北中央市場附近。後來萬華落沒了,他們搬到台北大橋下面。直到現在,台北大橋下面還保留了幾家稍具規模的石頭店。
(天福石材工廠)
(聯發石材工廠)
經過幾次的大搬家,最後石匠們才在觀音山下的獅子頭村定居下來。西元1735年,也就是清朝乾隆三年,萬華龍山寺地第一次修建的時候,不少的石匠參加了該項工程。同治年間,台灣北部發生大地震,龍山寺遭到了空前的破壞。光緒末年,地方人士募集了24萬兩銀子,重建龍山寺。觀音山下的石匠,更是踴躍參加了重建工作,寺裡的龍柱、石廊、石獅子、石窗、媽祖、城隍、水仙公、註生娘娘,還有十八羅漢神像,都是這些石匠的大手筆。現在我們讚嘆龍山寺神奇石雕的時候,能不懷念這些默默工作的石匠嗎?
這位老先生是台灣少數具有代表性的石匠之一,也是當年參加龍山寺石雕工程的一位,現在他正在觀音山下的八里渡船頭,進行二十四孝人像的雕刻工程。
他現在已經有75歲了,從14歲拜師父學手藝開始,一直到現在50多年的時間裡,老先生總是一塊石頭一把刀,從早到晚,不是敲就是刻,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以外,整天都跟石頭生活在一起。
二十四孝人像雕刻,是一個動員了無數人力、物力的大工程。從施工到現在已經有半年的時間了,還沒有完成工作的三分之一呢!當然了,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,石像也不是三刀兩捶就可以打出來的,要慢慢地磨,細細地刻,不能出一點差錯,只要功夫深,鑽石也可以磨成繡花針。二十四孝石像的大小形狀,比真人還高還大,雕刻一個人像,就要用上十噸重的石材,難怪五、六個大男人來伺候一座石像,都覺得笨手笨腳的。
大得像巨人一樣的石像不好刻,小得像手掌一樣的石觀音,就更費工夫了。你看這一尊石觀音刻得多精巧、多細緻。這黑色小水盤,也許你把他看成青銅的鑄造品,其實這只是用一塊很普通的青石刻成的。如果把這一些石雕品擺在骨董店裡,可能有收藏家把他們當作骨董珍品來搶購呢。
老先生愛石頭,所以把石頭刻成自己的樣子。他要把石頭看成親密的伴侶,所以把石頭刻成太太的樣子。太太不領情,調侃地說,刻那麼多石像有什麼用,倒不如刻幾把椅子,還可以給孩子們坐一坐呢。除了妻子兒女以外,老先生心目中最喜歡的東西莫過於石頭了。他非常了解石頭的脾氣個性,石頭在他手裡,也好像孫悟空在如來佛的手掌心裡一樣,一點轍都沒有。哪一塊石頭好,哪一塊石頭硬,他都可以像介紹自己親戚朋友一樣;這一刀刻下去,石頭會從哪一邊裂開來,碎石子會從哪邊跳過去,他都會如數家珍地告訴你。人跟石頭之間居然有這麼深厚的感情,真是叫人不可思議。
這個石匠,他也是從小拜師父學手藝熬出頭的,經過台北大橋下面的石頭店三年四個月的磨練,還有廿多年來自己不斷地努力改進,現在他已經自立門戶、獨當一面了,並且還找了幾個得力的好幫手,大量製造石底、石燈、石獸等作品,來供應市場上大量的需要。
從傳統的手工雕刻,到大規模的機器製造,從小本經營的買賣交易,發展到企業化的生產銷售,在這一個漫長艱辛的過程中,這一個石匠絞盡了腦汁,也付出了想當多的血汗。三年前他開始把辛苦雕刻的結晶品,打開外銷市場,現在從日本、東南亞,以及歐美各國寄來的訂單一年比一年多。這位石匠半生辛勞工作的結果總算有了收穫。
靠山吃山,靠海吃海,觀音山下的石匠們,一輩子跟石頭生活在一起,他們物質的報酬雖然是微不足道的,他們的生活也是刻版、單調的,但是他們把熱情跟力量,灌注在雙手的刀筆上,一刀刀,一筆筆,他們不但創造了石頭的生命,也使石匠的生命,激發出耀眼的火光。
八里鄉的石礦山是觀音石獨一無二的礦源,也是石匠們採之不竭,用之不盡的大寶山。經過一百多年的開採,觀音石還是像阿拉伯國家的石油一樣,源源而出好像越挖越多似的。探礦在整個工作過程中是最重要的一環,以前探礦好比風水先生看風水,完全憑經驗、憑靈感,現在已經採取機器探礦,節省了不少的人力,也大大增加了礦石的生產量。
就地取材,石頭成了石匠們的計算紙。這些奇特的計算方法,大概也只有觀音山下的石匠們才能看得懂。採石確實是一門深奧的學問,每當挖到一塊巨大的礦石,只要在石頭上鑽一排洞,再用鐵鑽把洞打深,說也奇怪,洞打在哪裡,石頭就裂在哪裡,要多大,有多大,要多小,有多小,很少有偏差。喏,這塊大石頭裂開來了,你看,真是又平又直。採出來的石頭,隨著各種的需要,把它分割成大小不同的形狀式樣,然後再修割整齊,分門別類的整理好,準備運下山去。
礦石切割以後,運到獅子頭村的加工廠來,要經過磨光的手續。磨光的次數,最少要六次,以前是用手,一次一次慢慢地磨,現在大部分改用機器操作了。磨光不要忘了加上大量的水,這樣磨出來的石頭才會越磨越光,越磨越亮了。經過磨光的石頭,大部分是用來刻石牌的,其他的石器,譬如石底啦、石燈啦、石獸啦,還有石像啦,就不需要用磨光的石頭了。
要製作什麼樣的石器,就先把石頭打成什麼樣的模型。模型的大樣打出來了以後,修修補補就要著手繪圖的工作,描了以後再描,刻了以後再刻,玉不琢不成器,石頭也是這樣的。第一次繪圖是粗描,觀音山下的石匠在學會拿刀筆以前,必須先學會拿畫筆,有時候一筆在握,也常常有佳作出現。粗描的圖案完成以後,就要用刀筆把粗描的痕跡一一去掉,經過破壞以後的建設,石器的形狀也就初具規模了。
雕刻部分停盪以後,假如是彩色的石器,先要塗上一層底色,再依照石器的需要,加上各種不同的顏色。第一道底彩算是石器的襯衣,第二道顏色才是石器漂亮的外衣,有些石器是不需要塗上油彩的,因為這樣更可以保持石器純樸的本色,表現原始粗曠的味道。
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刻石頭的刀筆要經過熱處理的手續,才能又快又利,刻出各式各樣的石藝品。什麼樣的鐵質,就應該用什麼樣的火侯,來固定鐵器的硬度,都有一定的規格比例,這就叫做熱處理。石匠的刀筆就跟不朽的石藝品一樣,也是要經過千錘百鍊,才能夠發出光芒。
在台灣工業高度發展的今天,一切傳統的手工技藝,漸漸都被機器的操作代替了。不管時代怎麼樣的變遷,石匠們還是保持著他傳統敬業的精神,就跟他們眉目間給歲月刻出的痕跡一樣,他們用萬能的雙手,把生命刻在每一件石器藝品的最最深處,流傳千秋萬世。
我們生活在物質文明富足康樂的社會裡,我們享受了許多別人用勞力換來的果實,但是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那些默默無聞的工作者。尤其是觀音山下,那些可愛又可敬的石匠們。他們是那麼地純樸,那麼地平凡,不求名、不求利,不管環境有什麼樣的變遷,他們還是那麼狂熱地工作著,一刀刀,一筆筆,用生命來雕刻冰冷堅硬的石頭,把頑石變成富有藝術價值的作品。他們的生活是枯燥而刻版的,他們的路途是遙遠而艱辛的,但是他們從不氣餒,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把滿腔的心血,一生的歲月,都貢獻在石匠神聖的工作上。
石頭延續了石匠的生活,石匠更創造了石頭的生命。我們知道一個生物的形體終會消失,草木也會腐朽,但是觀音山下的石匠,一脈相承的傳統精神,將隨著中國固有的石器藝術文化,永遠永遠地流傳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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