淡水暮色The Twilight of Tamsui
淡水暮色
The Twilight of Tamsui
導演:黃春明 HUANG Chun-ming
年代:1975 | 片長 :26 min | 出品國:台灣/國禾電影事業股份有限公司
1975/08/24(電視首次播映)|1981/06/20(重播)|

編劇:黃春明|攝影:張照堂|旁白:李季準|胡琴:許阿添|揚琴:簡金火

原始規格:16拷貝/彩色
作品語言:國語

【影片旁白】
一提到台北縣的淡水鎮——淡水。一定在許多人的心目中,已經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,那兩公里多廣闊的淡水河面,隨著日光的轉移,潮汐的遞變,映出千變萬化的水光,還有隔著河水的對岸,觀音山秀麗的山峰,也隨天候的陰晴,時辰的流轉,變化著百媚千態的山色。這些自然美景,不知道引起多少淡水的遊客留戀。

其實,淡水這個地方,除了被水光山色的美景擁抱而聞名以外,從人文上來看,淡水是一個很特別而富有色彩的地方。如果把淡水這個地方,比喻成一道大拼盤,那是最恰當不過的了。不但東西的量多,菜色也可真不少,有古老的、有現代的、有中國的,那是當然,也有西方的,像葡萄牙、西班牙,有荷蘭、英國、加拿大的,有法國,還有東洋的日本等等。為什麼淡水,會是一道這麼豐富的大拼盤呢?簡單的說,整個淡水的歷史,就是大拼盤的材料,並且這些歷史的時間,也只不過是一兩百年間的事而已,這些都可以從現存在淡水境內的遺跡找到證明。

整個淡水鎮的地勢,是由三個山坡地連著構成的。大致上可以說,從台北這邊進入淡水的頭一個山坡地,是中國人結集的地區;接著第二個山坡地是外國人的地區;第三個山坡地就是目前的高爾夫球場。目前淡水人的祖先,從1573年就開始移民到淡水來開墾,一直到1669年達到最高潮,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從大陸福建省的泉州跟漳州移民過來,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汀州人。到一百年前的時候,中國人已經在淡水結集了一個很完整的中國人的社會,那時也是淡水最繁榮,作為一個港口,也是台灣最大的港口跟最忙碌的港口。台灣的烏龍茶第一次就是從淡水外銷世界的。

這是一門在1884年中法戰爭中,對來犯的法國人怒吼的大炮。還有同時哀悼法國艦隊從淡水港口外,射上來的艦炮的牛津學院,現在是淡水商專的理學館。紅毛城也是淡水的名勝之一,這是1626年西班牙跟葡萄牙在東方爭霸時,登陸淡水所建造的聖多羅米哥城堡,後來台南安平的荷蘭人,在1642年跟西班牙經過六天的西荷之戰,荷蘭人佔領了淡水,隨後1661年鄭成功把在台灣的荷蘭人,通通的驅逐出去。又到1860年,清廷跟外人訂了《天津條約》,這個紅毛城就落入英國人的手裡,一直到最近英國人才放手。這所古老的基督教堂,是1873年,也就是102年前,加拿大籍的傳教士——馬偕博士,在淡水籌建的。除了當時官廳的許可之外,還能夠教當時的文化背景、社會一般的老百姓接受才行。看這小小的私人墓園,裡面有這麼多客死異鄉的外籍傳教士的墳墓,也就可以知道傳教跟宣揚一種信仰,都是非常非常艱鉅的工作。

(黑面祖師公白眉毛,無人甲你請自己來)
嘿,這是淡水最富傳奇性的一尊菩薩——落鼻祖師。據說中法之戰,落鼻祖師跟當時的淡水以及萬華的民兵,幫助劉銘傳把法國人打敗。也因為祂,淡水人跟萬華人打了50多年的官司,大家爭著要落鼻祖師,結果法院有了很圓滿的判決,祖師公半年在淡水,半年在萬華,這才了結了這椿菩薩官司。「黑面祖師公白眉毛」歌詞說祂是白的眉毛,大概是香火太盛了,燻黑了祂的白眉毛吧。

目前普及到全省各地,每年的國軍運動大會跟省運會,其中最男性化、最能表現團隊精神的,打得最劇烈、看得最刺激的這種英國橄欖球運動,也是從淡水傳到全省各地。傳說,有一個某北洋軍閥的大帥,當時第一次看籃球比賽,他覺得很野蠻,當場就叫他副官,為每個球員買一只球,叫他們不要為一只球爭搶。如果這位大帥看到這種30個人搶一只球的橄欖球運動的話,他的負擔可要更重了。台灣的橄欖球運動,是50多年前,就是民國12年由淡江中學的陳清忠先生正式組隊成立的,經過50多年的傳球,現在已經普及到社會、學校跟軍中。這群生龍活虎的年輕的橄欖球隊員,他們就是淡江中學的橄欖球隊,現在他們正踏踏實實的踩著50多年前播種橄欖球隊的這塊草地,培養橄欖球隊的團隊精神,跟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。

目前在山坡地的舊街,還有一兩百年的老房子矗立在那兒,跟歲月、跟時代的新觀念對峙執拗,儘管這些老房子表現了中國古代建築的傳統,也表現了中國古代建築的優良技術,但是一方面人口的增加,一方面新的後代的觀念跟習慣,因而新的建築也就漸漸取代了這些老房子。這種現象可以說,從農業社會邁入工業社會,都會發生的現象。由於淡水還沒有完全遞變成新的社會,而保留了舊街道、舊房子,也因為如此,當我們走過這些房子,會發現淡水這個地方,貓特別的多。

看過平劇或者是歌仔戲中的店小二,走出空空的舞台,口裡唱著「清早起來開店窗」,然後比手畫腳,表演象徵的動作,那就是打開這種店門的動作。老人茶也是社會遞變中正在沒落的一種行業,但是在淡水還可以找到好幾所老人茶館,其中有一所開設在古廟龍山寺裡面的,算是最古雅的了。這所泉州人在咸豐八年,1858年興建的龍山寺,長年累月破敗失修,可能因為這樣的情形所形成的荒涼氣氛,無形中跟沒落中的老人茶顯得很相配,像是兩者相依為命似的,叫人看了不禁從心底深處,湧起淡淡的哀愁來。還好有這麼漂亮的年輕人,冒充老人來喝老人茶,多少也沖淡了一些淒然跟哀愁吧。

1851年,中國被外國的艦炮打開了門戶,台灣的淡水跟高雄,跟大陸沿海的好多個大港口,都開始對外通商了。這時外國的商人,尤其是英國人,紛紛到淡水,選擇了淡水的第二山坡地區,開公司、設洋行,慢慢的洋人的房子也都結集到這個地方來。當時外國人拼命搜括此地的產物,使淡水發生了通貨膨脹,小型工藝倒閉,許多老百姓失業,而引起淡水人的排外,甚至於拆掉了他們的房子。1862年英國曾派艦隊到淡水來保護英國人蓋房子,據老一輩的人說,當時外國公司的人在淡水過著很貴族的生活,一個小家庭就用18個中國傭人,早上吃飯都是在床上用飯的。馬關條約之後,這些外商也都被日本人趕走了,這對淡水人來說,只是換湯不換藥,因為日本人也是外國人哪。

提到淡水的歷史,加拿大人馬偕先生也應該提到。他1872年3月來到淡水,除了傳教,也辦了學校、也辦了醫院,也給淡水的洋房注入中國的部分,形成很多馬偕式的房子,在第二個山坡的地方。這是古色古香的淡江中學,當時是專收女生,也就是台灣第一所女子學校。如果你沒來過淡江中學,有朋友站在這校園,跟外國人合拍一張照片,你還會以為他到外國呢。這些房子有了這些鴿子的陪襯,有點像南歐的風光吧。聽說前不久,淡江中學的鴿子被偷了好幾百隻,不知道您在菜館裡吃到了沒有?馬偕先生來傳教的時機很不好,因為淡水人正吃到外國人的虧,隨後又遇到中法戰爭,當時淡水人是分不清英國人、法國人、加拿大人的,反正藍眼睛、白皮膚,說話都是ABC,通通都是番邦的番仔。馬偕蓋了房子馬上被拆掉,傳教一無所成,後來馬偕頓悟了一個道理,入鄉隨俗,先跟當地人建立良好的關係,所以他先擱下傳教,轉入醫療,跟中國人通婚,馬偕夫人就是五股鄉的小姐。從醫療到收門徒,據說馬偕先生後來引為自傲的是替當地人拔了2、3萬顆的蛀牙,也替許多當地人解決牙病的痛苦,那時他的傳教工作才開始有了進展。1882年,他又從加拿大募到了一筆款,創辦了牛津學院,也是台灣的第一所西方學校,就是現在商專的理學堂。屋頂尖本來是要豎十字架的,但是馬偕先生認為,這樣做很礙當地人的眼,所以就變成這樣,久而久之,也就成為當地建物馬偕型的妥協標記了。據說牛津學院這個紅磚牆的紅磚,是特別用許多糯米跟泥錘鍊的,可能比一般的磚堅固,快一百年了看起來還是十分堅牢。馬偕先生死後,後人照他的遺囑,沒有把他埋在外國人的墓地,他希望走出外國墓園的那道牆,跟淡水的中國人,躺在同樣的土地安息,後來他的夫人,還有其他人,也都跟他長眠在一起。

淡水鎮的第三個山坡,也就是名聞中外,綠茵如毯的高爾夫球場了。在這山坡向海口的地方,還有一所古砲台,是劉銘傳打法國人的砲台。砲台的大門有一個大石,刻著「北門之鎖」四個字。另外當時,劉銘傳帶來湘軍跟法國人打仗陣亡的士兵,也埋葬在這個山坡地,劉銘傳還特別豎了一個「永垂不朽」的石碑來紀念他們。

過去淡水的繁榮像曇花一現,因為一方面淡水河的含沙量是千分之六的關係,很快的就讓河床淤積,還有基隆港取代了它商港的地位,火車跟公路也取代了它內陸的水陸交通,所以它就從一個大商港,萎縮成一個小漁港,幾百艘的舢舨跟較大的漁船,還撐著淡水港的生命。

這些小舢舨跟較大的漁船,他們的捕魚範圍大部分都在近海,當天出海當天就可以回來。他們捕回來的魚,都必須經過港口碼頭的漁會拍賣,才能夠轉到菜市場去賣。拍賣的時候,拍賣者跟魚販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暗語來做交易,這是別人所不懂的。淡水的菜市場只要是好天氣,風平浪靜,有的是海鮮,魚蟹蝦貝應有盡有,不但是有,並且大部分都是剛從海裡捕上來的,這是最新鮮不過的了,這似乎是居住在海港地方的人的口福。但是別的地方來的人,也希望能夠嚐到這種鮮活的海味,所以海鮮店也就應運繁榮起來了,並且只要花一百元左右買釣竿,就可以在河邊垂釣,可以看台灣八景之一的淡水落日。

淡水的魚酥跟魚丸特別具有淡水的風味,遊客們很少空手回家的。淡水算是台北市的近郊,又是台灣風景優美的北海公路的起站,自己本身也具備了觀光遊覽名勝的地方,到了星期假日,從各地方乘用各種交通工具湧到淡水的人,都是在萬人以上。來到淡水的遊客,由於大家的興致,使本來只是拿來當成八里鄉跟淡水的交通工具的渡船,在例假日也變成遊客的遊艇,兩岸對開三部船,有時候竟然也忙不過來。從渡船頭的購票亭,看渡船的價目表所列的項目,也就知道淡水跟八里鄉的關係了。在那表格的項目上,有成人、小孩,有學生、有牛、羊,有豬,有魚、雞鴨,有蔬菜、水果,有腳踏車,有機車,各種不同的價目,最後最妙的是還列了棺材,並且說明了空的棺材30元,裝了人的60元。

現在廣闊的淡水河面,除了泥沙的淤積以外,還有上遊台北市方面,許多工廠排出來的汙水,已經弄汙了整條的河水。據淡水的人說,他們經常看到魚群的浮屍在水中飄浮,還有貝類的東西,也因而大大的減產了。5、6月間是淡水河捉蛤貝苗的時候,因為淡水現在已經不是貝類生活的天堂了,所以這些漁船把河裡的幼貝撈起來,運到南部的海灘去養殖。撈幼貝是一件很艱苦的工作,所以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出來工作,他們不但是彎一整天的腰,身體曝曬、雙手泡水,看他們的手泡成這樣的死白,由此可知這件工作有多辛苦了。

整個時代也像一條滾滾大河,後浪推前浪,淡水新的一代形成了,他們走出來了,他們有他們的想法,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方式,新的房子正像雨後的春筍,一棟一棟的冒出來了。為了迎接新的淡水的來臨,老的淡水默默地即將過去了,但是淡水的暮色是多麼的叫人懷念啊。